附件:安大簡《詩經》“豐”“荒”通假補證——兼論丰聲字的前上古音.pdf
安大簡《詩經·周南·樛木》:“南有流木,葛
豐之。”[1]
整理者注:“《毛詩》作‘葛藟荒之’。‘豐’字西周金文或作
(豊卣,《集成》〇五四〇三·一),應分析為从壴,亡聲。簡文‘豐’字作
,當是承襲金文這種寫法。《毛詩》作‘荒’,當屬音近通假。”[2]沈培、趙彤两位先生对此表示懷疑。魏宜輝先生認為該字不是東部的豐字,而是从亡得聲的另一個字,是個陽部字,所以可與同从亡聲的荒字相通(見簡帛網論壇),蘇建洲先生贊成這個意見。
我認為豐荒相通沒有問題。今分別舉證如下:
先看韻母。東部之丰聲可與陽部之方聲相通:
1.蚌:蚄
《詩·小雅·桑扈》:“萬邦之屏。”“邦”,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七引作“方”。《論衡·順鼓篇》:“其類在地,螺與蚄也。”吴承仕《校録》:“蚄者,蚌之異文。”又:“月毁於天,螺蚄陷缺於同類明矣。”“螺蚄”即“螺蚌”。2.封:方封、方古音相通。《管子·小匡》:“徐開封處衛。”王念孫《讀書雜志》:“徐當爲衛,字之誤也。開封當爲開方,聲之誤也。開方,衛人也,故曰衛開方。《大匡篇》曰:‘游公子開方於衛。’故曰衛開方處衛。”古封、丰通用。《説文》:“封,爵諸侯之土也。𡉘,籀文从丰。”《釋名·釋州國》:“邦,封也。”《論語·季氏》:“且在邦域之中矣。”《經典釋文》:“邦,或作封。”王國維云:“古者邦封一字。《說文》邦之古文作𤰫,从㞢从田,與封字从㞢从土,均不合六書之恉。㞢皆丰之譌。”再看聲母。雙唇塞音可與雙唇鼻音相通:1.蚌:蛖古蚌、蛖通用。《淮南子·墬形》:“蛖魚在其南。”高誘注:“蛖,讀如蚌。”《淮南子·説林》:“蛖象之病,人之寶也。”注:“蛖,大蛤,中有珠。”又《天文》:“月死而蠃蛖膲。”“蛖”,《太平御覽》卷九四一引作“蚌”。又《修務》:“食蠃蛖之肉。”莊達吉按:“《太平御覽》引作蚌。”2.凡:妄《漢書·李廣傳》:“廣與望氣王朔語云:‘自漢擊匈奴,廣未甞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师注:“張晏曰:妄猶凡也。師古曰:中謂中庸之人也。”3.風:萌《春秋考異郵》:“風之為言萌也,其立字虫動於凡中者為風。”(《太平御覽》引):《白虎通义·八風》:“風之為言萌也,養物成功,所以象八卦。”《周禮·地官·遂人》:“以興耡利甿。”《說文·耒部》引“甿”作“萌”。《呂氏春秋·慎行》:“(荊靈王)得慶封,負之斧質,以徇於諸侯軍,因令其呼之曰:‘毋或如齊慶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亡其大夫。’乃殺之。”《左傳·昭公四年》作“以盟其大夫”。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劉師培曰:亡即《左傳》‘盟大夫’之盟。亡、盟音轉。”4.彭池:黽池《說文·黽部》:“黽,䖯黽也。从它,象形。黽頭與蛇頭同。”段注:“古音在十部,讀如芒。”《史記·商君列傳》:“殺之于鄭黽池。”《集解》:“黽或作‘彭’。”《索隱》:“《鹽鐵論》云:商君困於彭池。”5.方良:罔兩《周禮·夏官·方相氏》:“敺方良。”鄭注:“方良,罔兩也。”6.公房:公罔《禮記·射義》:“公罔之裘。”《漢書·古今人表》作“公房皮”。此人名裘,字皮。音韻學者一般認為丰聲的上古音在東部(-ng),但實際上丰聲也常與-m尾字相通:1.䵄:馮(-m)《説文·麥部》:“麷,煮麥也。讀若馮。”《史記·殷本紀》:“帝甲崩,子帝廩辛立,”《索隱》:“《漢書·古今人表》及《帝王世紀》皆作馮辛。”按今本《帝王世紀》作“憑辛”。“廩”古音在侵部。今浙江磐安“馮”字讀baom。[3]仌(冰)、凌同源,而凌字或作“𠗲”,从朕聲。朕聲古音在侵部,則仌聲字古音亦在侵部。仌(冰)、凌同源,而凌字或作“𠗲”,从朕聲。朕聲古音在侵部,則仌聲字古音亦在侵部。2.封:凡(-m)封、風古音相通。《睡虎地秦墓竹簡·編年紀》:“四年,攻封陵。”整理者注:“封陵,魏地,《水經注》作風陵,即今山西芮城西南風陵渡。3.封:窆(-m)《檀弓》:“縣棺而封。”鄭注云:“封、當為窆。窆,下棺也。”《左傳·昭公十二年》:“毁之則朝而塴。”杜預注云:“塴,下棺也。”4.朋:風(鳳)(-m)《説文》:“朋,古文鳳,象形。鳳飛,鳥以萬數,故以爲朋黨字。鵬,亦古文鳳。”《書·益稷》:“朋淫于家。”“朋”,《後漢書·樂成靖王傳》作“風”。如果我們假定“豐”字的前上古音收-m尾,則可以形成如下平行的音轉關係:1.豐(-m):荒2.凡(-m):妄3.風(-m):萌既然音韻學者一致認為上古音“豐”在東部,那麼我們只能說,丰聲在最早的時候應當是收-m尾的,換句話說,丰聲字的前上古音當在侵(談)部,上古音轉入東部或陽部。上面所舉的各種平行現象反映了上古或前上古時期侵談蒸東陽幾個韻部的通轉關係,可以簡化為-m尾和-ng尾的通轉關係。章太炎《成均圖》:“然鼻音有三孔道:其一侈音,印度以西皆以半摩字收之(指收-m尾——孟蓬生按),今為談蒸侵冬東諸部,名曰撮脣鼻音(古音蒸侵常相合互用,東談亦常相合互用,以侵談撮脣知蒸東亦撮脣。今音則侵談撮脣,而蒸東與陽同收,此古今音之異)。”前上古音的侵談部一部分變入後代的東部和陽部。以前大家都認為東陽合韻是楚方言的特點,可以理解為來自前上古音侵談部的一些字在楚方言中變成一部,稱為東部或陽部或另給其他名稱皆可,而不像其他方言一樣變成兩部,或入東部,或入陽部。
[1]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放大圖版”第9頁,“釋文註釋”第76頁,中西書局,2019年。
[2]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釋文註釋”第77頁,中西書局,2019年。
[3]曹志耘《南部吳語語音研究》第279頁,商務印書館,2002年。
作者简介
孟蓬生,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汉字谐声大系”首席专家、《出土文献综合研究集刊》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辞书编纂中心学术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语言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语言学会历史语言学分会常务理事。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历史语言学研究一室主任、《字源》编委、《辞源(第三版)》卯集分主编、《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审订委员会委员、《上古汉语研究(集刊)》主编。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研究,主攻方向为汉语史,论著涉及文字、音韵、训诂、语法等多个方面,主要研究成果有《上古汉语同源词语音关系研究》等专著和学术论文数十篇。